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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棄(三)

  敲門聲,第一下後,停了三秒,再兩下,停一秒,再一下。陳輝城開門,風灌入,趙梅春的瀏海被吹散。門關。進來一人,穿夾克戴帽。今晚船不來了。那人說。海上風太大。他雙手插入夾克口袋,帽簷下一雙黯沉的眼掃過角落的趙梅春。三月底了,還有東北季風。陳輝城喃喃。趙梅春望窗。先回去。那人說,接著轉身開門。走吧。陳輝城喊趙梅春。她緩緩起身,跟在兩人身後。出房子,門外的風吹得她想躲回去,一輛小貨車停在碎石路中。你進去吧。陳輝城指著車子副駕駛座。你不進來?趙梅春問。兩個人擠不下。他答。我跟你坐後面。她說。

  陳輝城沒堅持。那人上車。趙梅春和陳輝城一起坐車斗。車發動,駛離魚塭。趙梅春倚陳輝城身旁,他環抱她。她看車斗後漸漸遠離的燈,孤寂地佇立黑夜中,風使勁地吹,她懷疑那燈隨時會倒。她瑟縮,陳輝城摟她緊些。為何要跟我?還得受這些苦。他說。說這些做什麼?趙梅春答。車沿大排行駛,車斗震動,離開石子路後上柏油路才平緩。車往東行。趙梅春見一閃一閃號誌燈,大馬路旁的路燈一盞一盞飛快後退,風仍吹,但減弱許多。離海邊稍遠了點,海風味道淡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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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暗夜曠野,雖是春天,仍有強勁東北風吹,趙梅春走在魚塭旁小路,緊跟陳輝城。快點,船快到了。陳輝城回頭說。趙梅春知道,她正盡力走,但好奇怪,不斷奮力往前踏,仍覺得在原地。輝城!等等我!她叫,卻聽不到自己聲音。陳輝城的背不斷遠去,他又回頭。快點!他喊。趙梅春知道,但怎麼跑就是前進不了。快點!陳輝城的聲音越來越小,他的身影越來越遠。輝城!趙梅春喚道。陳輝城沒有回頭。

  睜開眼,趙梅春醒來。做了夢,先前去過的地方。那次後,沒有再安排上船,只是苦等。她起身,沒見到陳輝城。一大早去哪?她發楞,坐床邊,望房間,牆上油漆剝落,天花板角落織著蛛網,空氣中霉味,昨天還下雨。清明過了。離開登山街也快一個月。

  南曦。趙梅春想起稚嫩的臉,熟睡模樣。不曉得現在在哪?想著忽然胸口痛,鼻子一濕,淚水就這樣流下。她趕緊拭淚,注意房門,深怕陳輝城現在闖進,見著她這模樣。不應該接酒店小姐生意的。她嘆口氣。那是朋友的藥咖。陳輝城這樣說。結果就被警察盯上。

  趙梅春呆坐一會兒,覺得不對勁,拿起枕邊手機,深紅的Nokia6150。撥號,房間角落傳來回聲,她下床,門邊垃圾袋中發現陳輝城深藍色同款手機。她查看四週,這才發現桌上有紙條,跑過去拿起來看,接著揉爛,衝出房間。樓下是空蕩客廳,大門沒鎖。她跑到外頭。巷弄內,鳥兒在對面屋頂清脆地叫,天空是一抹藍。窗臺上盆栽,原本只有土的花盆,濕土中長出新芽。她追出巷外,車開過,老人走過。安平的早晨,轉角一對夫妻騎樓下吃熱騰騰小籠包。今天星期天。

  趙梅春走回巷弄民宅,關門,上樓,進房,手上仍握手機,繼續撥號,反覆聽垃圾袋內傳來的來電答鈴,宇多田光的《First Love》。她緊閉唇,咬牙,最終忍不住爆出眼淚。連女兒都拋棄了,居然還是得不到信任。她怨,跪坐塑膠袋前,對著手機發怔,直到樓下警察來敲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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