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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零章 千光寺前(三)  

  半夜,蒲英華起身,下床,房裡暗,她摸黑走進浴室。上完廁所後,回到床上前,她瞥見門縫有光,輕輕開門,門外客廳亮著燈,那燈在蒲英葵頭上, 一盞日光燈白亮亮,照著她披肩長髮,那髮凌亂,蒲英華想替她整理,甚至整個剪掉。怎麼不睡覺?她走出房門問。蒲英葵回頭,一雙眼紅腫。蒲英華嘆氣。蒲英葵復轉頭,伸出右手倚在面前的嬰兒床欄杆上。想來看遠星睡得好不好。她說。英葵,遠星已經不在了,你別這樣。蒲英華觸碰蒲英葵右肩,視線落在空蕩的嬰兒床。

  那就當我在想她吧。蒲英葵收手,仍凝視床面上白底藍星的床墊。天都快亮了,你整夜沒睡嗎?蒲英華望著牆上的鐘問。姊,為什麼會這樣?遠星會什麼會死?難道就像爸說的是我的報應嗎?蒲英葵問。別這樣想,她是早產兒,狀況本來就不太好,你也知道的。蒲英華說。一出生就只能待在保溫箱裡,都沒機會睡這床。蒲英葵說。姊,這床你需要嗎?

  我不知道,也不曉得會不會結婚。蒲英華繞過嬰兒床,來到蒲英葵身邊坐。算了,我出去走走。蒲英葵站起身。你不睡覺嗎?蒲英華問。天要亮了。呼吸早晨的空氣不是挺健康的嗎?蒲英葵說道。蒲英華沒攔她。外頭冷,多穿件衣服吧。她抬頭看蒲英葵淺白長袖針織薄衫及泥灰色居家長褲說。蒲英葵繞過沙發背後進另一間房,出來時披了件淺綠夾克外套,蒲英華已經進房,客廳燈熄,只留沙發後通道牆上一盞夜燈。她走到大門口,抓起鞋櫃上的鑰匙,腳伸進擺在鞋櫃旁的素面平底穆勒鞋,開門出去。

  蒲英葵走出一樓公寓大門,初春的清晨仍冷冽,她拉上夾克拉鍊,右手邊的早餐店招牌已經亮,左手邊,姊姊的店,安華理髮的招牌還在沉睡。她走出大安街,來到五福四路,往壽山方向去。她一路走到山腳下千光路口,往山上走。她小時候喜歡走這條路,一路經過千光寺,經過中山大學後門,走到忠烈祠,在忠烈祠可以遠眺整個高雄港。剛踏上千光路時,她曾想去忠烈祠前看清晨港灣,但她終究沒有走到那裡。一男一女從山路上往下走,兩人各背著包,低頭不語,行色匆忙。通過蒲英葵時,她撇一眼那女的,覺得有些眼熟,甚至那男生好像也在哪見過。她一瞬間憶起千光寺前,兩個女孩子蹲在門口。文妹呀,其中一人輕悄悄地喊,另一人只是傻笑。

  傻子。同學說其中一個是啟智班的。蒲英葵想起童年,眼淚流出來,一面往前一面落淚,小時候父親最疼她的。我沒有錯。她緊握自己胸口。懷了遠星沒有錯,生下她沒有錯。蒲英葵告訴自己。但遠星為什麼會死呢?她垂下頭,淚仍繼續流。千光寺到了,裡頭傳來誦經敲鐘聲,寺門尚未開,誦經聲中她想止淚,用手背擦拭雙頰,當她稍微拭乾臉上淚水後,稍微清晰的視線中,見到寺前路燈下的嬰兒搖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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