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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三 飛燕
陳天凡走在後山便道，替杜鵑花樹苗澆水，他來到枯樹旁，灌溉最後這株杜鵑花。坡下，高老師沿跑道邊緣走來，橄欖綠亞麻V領衫，米卡其色棉麻寬褲，圓頭包鞋，她停在可看枯樹之處，面向山壁。陳天凡往下瞧她的肩、瀏海及髮頂。天上傳來一陣叫聲，兩人皆抬頭，兩隻老鷹盤旋，飛幾圈後，朝山裡頭去。
校長室門口有人敲門。請進。陳南樂開口，闔上批閱到一半的公文，抬頭，敲門的人走進，陳南樂起身，繞到辦公桌前，示意對方到接待客人的沙發上坐。她走到窗邊，有張櫻桃木的實木桌，從自家住處運來的，上頭有臺咖啡機，她泡杯咖啡，問對方需不需要。不用。身後的聲音回答。陳南樂拿沖泡好的咖啡，那杯也是家裡帶來，深土耳其藍色。她於沙發坐下。
坐啊，夜荷。這樣才好聊。陳南樂說道。要坐下來聊的，感覺就不是什麼好事情。高夜荷回答，仍站沙發前。呵，那我就開門見山說了。陳南樂笑一下。你想不想做總務主任？她問。校長，您是在開玩笑嗎？高夜荷問。沒有，我是認真的。陳南樂回答。謝主任已經考上校長，也有準備去就任的學校，所以必須思考誰來接替他。
但找我，這太奇怪了。高夜荷說。下學期職務選填快開始了。陳南樂說。你當課教組長已經三年，必須輪調。你有幾個選擇，第一，和註冊組對換，不過伶雅老師有意願要接，你應該沒機會。第二，去接衛生組長，天希代理到這學期結束，但我想楊老師請假回來應該還是會繼續當。其他各組都是剛接第一年，原則上不會動。當然你可以選擇回歸班級當導師或科任，但就我所知，比你資深的老師都想填，除非你能說服他們。
所以我沒得選。高夜荷說。其他處室的主任，你應該知道不會想去總務處，當然我們也可以對外找人。不過也要有人願意來才行。陳南樂說。如果我不做，還有什麼人選？高夜荷問。校內嗎？沒了。陳南樂回答。高夜荷思索一下。我可以考慮多久？她問。
其實我覺得一天就可以，不過還是給你一個禮拜。陳南樂回答。好吧。高夜荷說。我回去想想看。
總務處電話響，只有陳天帆在辦公室，是對面桌的話機，陳天凡代接。佳蓉現在不在位置上，要我幫你留話嗎？他問。不用，那問你就好。電話那頭高老師回答。為什麼我現在選會辦單位不能選？一直出現錯誤訊息？她問。我可能要看了才知道。陳天凡回答。那你現在下來看。她說。
陳天凡看自己電腦螢幕，午餐勞務採購的招標文件剛弄一半。現在可能不太方便。他說。我待會要去上課，希望下課回來的時候已經解決。高老師說。好吧。我知道。陳天凡說。謝謝。麻煩你了。高老師說完掛電話。陳天凡把剩下的文件處理完畢，起身離開總務處，下樓，走進教務處辦公室，來到高老師桌前。高老師已經去上課，她的電腦螢幕開著，畫面是公文製作系統，一份要發文的函稿。陳天凡移動滑鼠，點選會辦單位，出現錯誤訊息。他想可能是網路的環境又沒設定好。
天凡，佳蓉回來了你還在代理文書啊？身後傳來教務主任的聲音。沒有，只是來幫忙一下。陳天凡一面看螢幕一面說。我們家夜荷很愛麻煩你吧。教務主任說。還好。陳天凡說。在高老師桌前摸索一下後，陳天帆找到原因，他取一張便條紙，貼在高老師桌上。
下課後，高夜荷回辦公室，見桌上便條紙，放下書本，拿起來看，一面看一面操作滑鼠，點選網路瀏覽器的工具選項。原來是相容性檢視設定。她喃喃說道，接著打開抽屜，取出一本墨綠色封皮的筆記本，將便條紙的內容寫下。
總務處前廊簷下，有燕子飛。高夜荷手捧國文課本經過，見燕子飛來，停下腳步。她看燕子啣草，在橫柱旁築巢，那巢已大致完備。陳天凡從樓下走上來，見她望燕子出神，也抬頭看燕子的巢。燕子又飛出去，高夜荷看燕子飛走，目光落在陳天凡上，見他手裡拿一把電鑽。
你什麼時候當起水電工來了？高夜荷問。廖伯伯今天請假不在。陳天凡回答。既然這樣。高夜荷說。篤行樓二樓專科教室靠走道第二扇窗的窗鉤壞了，剛剛下課時發現關不上，麻煩陳組長去修一下。說完走過陳天凡身旁下樓。她今天穿件芥末黃V型荷葉領上衣，短短的天使袖飄飄的，黑色七分褲下那雙高跟鞋鞋跟敲著樓階地板叩叩地響。今天又要去教育局嗎？陳天凡腦海裡問。
燕子在騎樓下飛，陳天凡和燕非雁看它們飛進自己的巢又飛出。有的人家會幫它們做好築巢的地方，只是不曉得每年春天，回來築巢的是否是同樣的燕子。陳天希從巷口走出來，和兩人會合，她剛剛找不到手機，不曉得是不是忘在房間裡，回去找。
果然放在浴室裡面。陳天希說。你把手機拿去浴室？陳天凡問。大便的時候可以聽歌啊。陳天希回答。你怎麼就不會忘了擦屁股。陳天凡說。忘了拿手機是正常的事吧，誰沒忘記過，對吧。非雁，你也有忘記過對不對？陳天希對燕非雁問道。燕非雁點點頭，笑笑。
春暖的日子，陳天凡和燕非雁打算健行，問陳天希，她照例又是懶懶答應。三人接下來在便利商店買麵包和水，搭捷運，往北過兩站，下車，出站。走一段路後可見自行車道，沿車道走，可以走到河口。河道在前方不遠，盆地在此開口，自行車道旁便是捷運軌道，列車繞著天源山山腳而行，遠方山頂綠綠青蔥，藍色的天有雲。行了約莫兩小時，來到河口處，同時也是捷運線終點，三人在河邊廣場休息。潮水退去，河中露出沙洲，漁船擱淺沙上。
陳天希坐在河岸邊長椅，拿水瓶喝水。燕非雁走到前方，倚著護欄看河。陳天凡沒坐下，站在陳天希身旁。你之後有什麼打算？他問。你說代課完嗎？去研究室當助理嘍。陳天希回答。還會繼續住現在這裡嗎？陳天凡問。當然，又還沒到期，幹嘛不繼續住。陳天希說。你呢？打算怎麼樣？換她問。我？陳天凡狐疑。你們主任已經要去當校長了，你不想走嗎？陳天希問。
陳天凡沒回答。好吧，能者多勞。陳組長，你多加油啊。陳天希說，她將水瓶放背包，站起來朝河邊護欄走去。燕非雁小妹妹，你在看什麼？她問。燕非雁只是瞇眼笑。你媽媽現在到哪裡去了？她又問。有寄明信片來，不過我不知道那裡是哪裡。燕非雁回答。沒關係，姊姊幫你看。陳天希拍了下燕非雁肩膀說道。燕非雁又是小小的笑。
不過我還真搞不懂，你爸和你媽這兩個人怎麼會在一起的。陳天希說。燕非雁只是歪頭笑。這大概就是緣分吧。陳天凡走近說道。這根本是孽緣嘛。陳天希說。燕非雁仍繼續看河，河中有船，往出海口去。天色，有傍晚的模樣。
古明禮站操場上，從初春到晚春，夜晚的操場越來越熱鬧。水溝中有蛙叫，整個後山一片蟲鳴，再過不久，蟬的叫聲也會越來越響。夜空裡，夜鷺此一聲彼一聲叫著，整夜不停。他巡視完後山回到校舍，來到校長室。校長室外走廊上的燈開著，燈下陳南樂雙手交叉胸前，望校園中庭。她聽到腳步聲，轉頭。
都巡完了嗎？陳南樂問。校長，還不回家？古明禮問。陳南樂抬頭望走廊簷下，上頭釘一片木板。小古，去年請你幫我做的，要給燕子來築巢。不過今年，現在都還沒燕子來哪。陳南樂說。校長，要有耐心。古明禮說。該回去了。陳南樂轉身。燈就麻煩你關。她說。
校長獨自走下樓梯。古明禮進校長室，關燈，闔窗，鎖門。下樓前，他熄走廊上的燈，校園再次沉睡，夜鷺叫得更起勁了。